月之鄉

在憶世也住了近半年，隨予卻沒跟哪位擷憶使成為至交。

雖然和憶世的女性擷憶使偶有互動，但也只有蹭蹭摸摸抱抱那樣的表面程度而已。他知道她們在憶世的停留短暫如白駒過隙，帶回的資料處理完畢，又要再外出跑任務，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這樣飄忽不定的行蹤造成他們對人際關係的看法相當豁達。

隨予也受他們影響，不太在意身旁人士的來去。月想到才來看他一次，Lym巴不得他從面前消失。沒有人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有人陪也好，沒人陪伴也好，隨予的世界單純而自得其樂。這份單純卻因為踏入晴空的世界而有所改變。

和韻兒在晴空中的春臨谷地初次見面，她帶著他進副本迷宮抓了櫻花豬，替他張羅來武器材料，寄來之後會用到手套或鞋子。出自於打從認識起累積下來的信任感，當韻兒問自己要不要成為情侶時，他毫不猶豫就點頭了。況且在晴空中成為情侶的好處很多，還可以順便累積成就和情侶等級。他不討厭和這樣的韻兒成為情侶。

隨予沒有跟第三者討論過對韻兒的感覺。他漸漸察覺那種喜歡和月和Lym並不一樣。

他喜歡月，雖然會在必要時給予看顧和提醒，但月像隨時會罷工的保姆，隨予知道月不可能留在他的身邊；他也喜歡Lym，雖然Lym總是對他視若無睹，但兩人相似的外表，常讓隨予不禁將他當成手足，頻頻捉弄他開他玩笑。

跳過父母養育的階段、一出生就是七歲外表活蹦亂跳的隨予，透過開放閱覽的資料和故事去學習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關係是怎麼回事，但他還是覺得少了什麼。

月和Lym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外表——「這孩子會有什麼發展？」「這長相會不會對我造成威脅？」

即使擁有Lym的五官，也不代表隨予具有和Lym相同的過去和未來。他不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也沒有想過將來想做什麼。他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目前只想陪在韻兒身邊而已。想讓她開心、讓她在第一眼醒來的瞬間能夠看到自己和憶世美好的事物。

韻兒不問他的過去，也不在乎他的外表像誰或是將來想做什麼。韻兒看見的是他、是隨予這個人。

而這樣的韻兒，問他願不願意跟她交往。

韻兒以月狐姿態的精神體跟在隨予身邊，兩人走在憶世的環形平台上。他今天本來想帶韻兒去看看昨天那片湖泊，同樣的位置卻只有看見一片草坪。他和韻兒對視，聳了聳肩後繼續向下走。可能被Lym下令填平了吧，隨予相信一天之內填平湖泊絕對難不倒他。

「天氣很好吧，我從沒見過憶世下雨。」

前方飄來一陣淡淡花香，隨予停下腳步，眼前雕飾精美的大理石柱林立，後方闢著一片翠綠庭園，兩株垂柳迎風飄拂。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看得出來綠庭內遍地種滿芳華花草。

隨予想知道花香的源頭，舉足正要前行，韻兒卻坐在原地沒有動作。

「韻兒不過去嗎？」

韻兒偏著狐首，尾巴來回搖甩著。沒有表現出答應或拒絕的意思。

「我過去看看，很快就會回來。妳在這裡等我一下哦。」

腳下的石磚漸漸被草坪取代，這一片綠庭幾乎沒有枯草或裸露的土壤，每一吋土地都有花草昂然挺立著。他在一叢小巧白花旁佇足。

「好美的花，一定跟韻兒很相配呢。」隨予折了一朵花蕾，

「你在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一道女高音尖銳地嘶喊著，那不容冒犯的高傲口吻讓隨予不禁將她視為統治這片花草王國的女王。

稚嫩的哭泣聲傳來，花蕾被摘下而光禿的花莖幻化為一名雪白女童，頭髮像是慘遭祝融般焦黑、參差不齊。

「這是……」

「月橘。」花之女王的聲嗓低沉而富有韻律，她拖曳著紗紡的層層裙襬來到女童身邊，「又稱作七里香，外表平凡不起眼，在庭院的圍籬一角靜靜綻放，芬芳卻能飄傳至千里之外。你剛剛的行為傷了我的孩子。」

隨予有點慌張，「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任何花草都具有生命，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花之女王憐憫地看著女童，裸手一揮，女童再度長出一頭純白閃耀的秀髮。她破涕而笑。有那麼一瞬間，隨予以為自己看見了月橘花辦在空中紛飛。這是魔法嗎？

「我為我的行為道歉，希望妳能原諒我。這裡真的好漂亮。」

女王似乎很滿意隨予的直率讚美，「你很像我認識的某一個人。」

隨予淺淺笑著，「我知道妳在說誰，但我並不是他。我是隨予。」

「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裡，留下來吧。」

高傲的花之女王伸出邀約的手，不知何時冒出嬉鬧成群的白衣精靈，環繞著隨予輕快起舞。明明沒有任何樂器，空中卻隱然交疊奏揚著笛聲。隨予望著這片夢境般的美景，心中很是受到吸引，但他還是搖頭婉拒。

「對不起，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留下來。」

女王蹙眉，收回右手交疊在身前，「擁有良好禮儀的紳士不該拒絕女士的邀約。」

隨予依然淺笑著，稚氣的臉龐透著堅決，「我不是紳士，我是隨予。我該回去了。」

「竟然被同一張臉拒絕了兩次，一樣這麼不識趣。」女王嘆了口氣，卻陰冷地微笑，「好了，趁我還沒反悔前，離開吧。」

走出綠庭的時候，他看見韻兒寸步不離地坐在剛才的位置，等著他回來。心底滑過一陣暖流，情緒為之顫動著。

「讓妳久等了，裡面是一座種滿了花卉的綠色庭園，好美呢。」

隨予蹲下身撫順著韻兒的毛皮，精神體是沒有體溫的，但他卻覺得很溫暖。

韻兒靠著他鑽蹭著頸窩，隨予將剛剛摘下的月橘花蕾插在狐耳邊。隨予滿足地笑出了聲。「果然好適合韻兒。」

從沒有主動開口說想留在誰的身邊過。如果開口了，會得到回應嗎？

月很忙，第一次見面就說了她不擅於應付小孩；Lym甚至倒貼昂貴的落步車站車票，強烈歡迎他移居他世。

自己能夠給韻兒什麼呢？隨予沒有這麼強烈渴望留在誰身邊過。不論要用什麼交換。

隨予溫柔地笑著。等韻兒醒來的時候，再問她一次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