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使之傷


我霍地從床上坐起喘息不已,冷汗浸濕了睡衣,好一會回神才發現自己正按著左眼。

眼皮下的觸感讓我鬆了口氣,眼球還在,也沒有發癢發疼或出現其他異狀。

「果然是……夢嗎?」

我環顧房間四週,睡在隔壁床的妹妹睡得直打呼,床頭櫃上的鬧鐘短針才走到三而已,這種時段起床未免太早,我躺回被窩,看著天花板的點狀紋路,試圖逼自己入睡。

明天……不,今天還要上課呢。再過兩個禮拜就是期末考和寒假了,各科老師也卯足全力狂出作業和考試。萬一沒睡飽,唸書的效率可是事倍功半。

只是一想起方才的夢境,我就直打哆嗦。過去也曾做過類似的惡夢,卻從來不曾讓我這麼不安過。

我翻身下床,走到客廳的飲水機旁,給自己泡了一杯熱可可。望著窗外朦朧微暗的天色,發抖的手漸漸被杯身所溫暖。

砰!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差點翻倒杯子,怎麼回事?聲音是從二樓傳來的?

我試著叫醒睡在一樓的妹妹和奶奶,但她們不是翻身繼續睡、就是壓根沒反應。我在手機壓好110,上樓後一但發現苗頭不對,就立刻撥號報警。

會是野貓撞倒了櫃子嗎?還是小偷進來翻箱倒櫃?這麼大的聲響,恐怕要直接撞飛紗窗或沙發矮櫃才辦得到吧。

我們家二樓的陽台因為緊鄰一座幼稚園,社區也稱得上治安良好,多年以來從沒考慮過要加裝鐵窗。也因為如此,常常有野貓把二樓陽台當成遊樂設施來去自如。

踏上二樓,我差點被某物給絆倒。是紗窗門把的碎片。旁邊還散落著大大小小的遺骸碎屑,整個場面慘不忍睹。被大卡車輾過最多變形或四分五裂,到底是被什麼物體攻擊,才有辦法碎得這麼徹底?

危機意識一起,我登時按下撥出鍵,響了幾聲,電話那頭始終沒有人接聽。

…………這是在幹麻?拍片?整人節目?心中萌生出不安感。還是叫醒爸爸好了,他的臥房就在二樓客廳旁邊而已。我深呼吸鼓起勇氣,這才抬腿越過那些殘骸。

嗡。

什麼聲音?

我停下腳步,發現聲源來自紗窗破碎的客廳內部。起先以為是錯覺,但那邊確實隱隱透出碧綠光芒。

還沒睡醒是不是?其實這是夢中夢吧?我掐住自己的臉頰,會痛。看著那光芒消失,殘餘的綠色粒子在空中飄散。

我緊張而急促地敲著爸爸的房門,甚至輕喊了幾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我看還是回去睡覺好了,天亮後就會發現這些都是我的幻覺。一定是考試壓力太大了才會這樣。嗯沒錯,一定是。

說服自己後,我看也不看陽台和客廳一眼,逕自走向樓梯口。這時客廳內卻猛然爆出一陣燦綠烈風,夾帶著大量銳利箭矢,朝陽台外的夜空直襲而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客廳內部繼續向外發動攻勢。

搞、搞什麼!這是我家吧!那像龍捲風的東西是什麼鬼!

我必須掐緊自己的雙臂,才沒有尖叫出聲。雙腿彷彿被灌了水泥般動彈不得。

一抹人影從客廳內蹣跚走出。他穿著一襲茶色裝束,肩上披了條淺色圍巾。右手按著手臂上血流如柱的傷口,視線緊盯著夜空不放。好半晌,他才鬆懈似地滑坐在地上。

他突然向我望過來,那眼神彷彿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一點也不吃驚。

「原來妳在那裡啊。」

我眼皮一跳,這句話像個開關似的,雙腿登時又恢復自由。但我卻因他忽綻的笑而忘了轉身逃跑。

「過來一下,好嗎?」

「咦?」

--我有事情跟妳商量。他是這麼說的。臉上還帶著無辜的微笑。

我放棄自衛的念頭。要是他想攻擊我,剛才大可連著紗門將一起我轟了,不必等到現在;如果是為了錢,我也不認為擁有那種「異能」的人,會放著銀行不搶,跑來榨取一般平民。

這個人並不會加害於我--心中有道聲音這麼說著。

「容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是凱恩‧肯楠亞。」他流暢地發言,看來已經習於這種狀況。「很抱歉造成妳的困擾,眼前所見這些毀損,待會將有專人過來處理。」

這中間我又偷偷撥了一次手機,但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更別提那些熟睡中的家人。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我還醒著,就算我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有人趕來……這樣的感受和稍早的惡夢重合,胃部傳來一陣緊縮。

「剛才那是什麼?我不是在做夢吧?」

「是啊,妳在做夢沒錯。睡醒後就會忘記這一切了--」我正想出聲,他卻巧妙地打斷我並將話接了下去,「--這是針對一般民眾的說法,但妳並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妳:『這不是夢』。」

「……什麼叫作我不是一般人?」

凱恩維持著笑。肩上的傷勢似乎對他不造成影響,要不就是他很善於忍耐。

「這就是我要跟妳商量的事情。我希望妳能協助我。」

「為什麼?」

他偏著腦袋,莞爾一笑,彷彿就等我丟出這個問題。

「因為我需要妳。」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騙人的吧?我又開始四處尋找攝影機和竊笑聲。但是沒有。我掐了自己一把。好痛。如果這一切也不是我在做夢,那麼剛才那些看似魔法的攻擊又是什麼?精神病患能這麼輕鬆就炸碎我家的紗門嗎?

我搖搖頭,後退了幾步,「……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幫不上忙的……」

「非妳不可,因為妳——」

話語不自然中止,凱恩驀然倒地。

一枝箭矢插在肩胛上,墨黑長靴踩住凱恩的背脊,他痛苦地低吟了一聲。

「……你明明……被我擊落了……」

「你以為我還會在乎老頭的規定?下界要補充電元輕而易舉,不是嗎?」驟降的黑髮男子語帶諷刺。

在夜色掩護下,我看不清楚來人的相貌。過肩的刺長黑髮閃著微弱紫芒,身上穿著利於融入黑夜的深色裝束,深紅色圍巾尾端破碎飄揚。我沒看到那把射傷凱恩的弓。

「……你想摧毀的上界對食而言,那也是她最重視的家啊。」

「重視?」他冷笑,「生命都沒了,家還有意義嗎?更何況背叛她的就是『家』。」

「……別再固執了,觸,現在還來得及……跟我回去……我可以說服主子他原諒你……」

「你如果看過食死前的模樣,你就不會稱呼那種人主子!」

被稱作觸的男子彎身、徒手碰觸凱恩肩上的傷口。滋滋聲作響,外觀沒有出現異狀,凱恩卻痛得低吟。

「唔!」

「替食復仇的第一步,就從你開始吧。」

觸手上燃起紫色電光,形狀介於花瓣和鎖鏈間的黑色粒子從凱恩身上飛散而出,一點一滴沒入觸的體內。

「你這是……!開什麼玩笑!住手!」

凱恩神情驚懼,卻無法阻止觸現在的行為。

早知道剛才就果斷一點直接下樓、不要回頭了……演變成現在這種局面、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那男子似乎還沒注意到我,我能……幫得上忙嗎?

受到外力刺激的傷口不斷流出鮮血,赤紅在地板上溢散開來。他要我幫忙的就是這件事嗎?要是我剛才答應了,他是不是就不會陷入這種困境……?

「給我停下來!」

我大喊出聲,兩人同時向我看來。接下來要說什麼才好?腦中完全沒有備案。

「這裡可是我家,要、要打出去打!你們已經毀了一扇紗門,這樣還不夠嗎?」

「趴下!」

凱恩厲聲大喊,我立刻抱頭趴在地上,一道銳勁從背脊上方呼嘯而過,紫黑箭矢直直沒入牆壁之中。

怎、怎麼回事?我被攻擊了?要不是剛才凱恩那句話、我早就被箭矢貫穿訂在牆上了。

我聽見觸手上匯聚著另一波攻擊,整個人縮成一團。拜託!我是招誰惹誰了啊!

「為什麼?妳竟然可以--」

嗡!

空中陡然竄過一陣波動,周圍傳出玻璃碎裂聲響,從陽台開始的空氣霎時刷上一層淺蜜色。觸的動作凝結停止,眼神洩漏中計的大意和憤恨。

把握這個空檔,凱恩滾到一旁扶著牆壁站起,舉手喚來一陣燦綠狂風將觸甩上空中禁錮。觸的長髮和衣袍翻飛不已,他越是掙扎,狂風就越是猛烈糾纏。

凱恩平靜地開口,「還給我。」

「……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觸冷笑,氣息開始紊亂,「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就連僅存的一切……都失去了……」

「你知道你沒有權利拿走『那些』。他們不屬於你。」

「難道培初就有權殺害食?」觸歇斯底里地怒吼,「『這些』對他來說很重要吧?少了一個都不行對吧?」

「慢著你……!」

觸爆喝一聲,方才沒入體內的黑色球激散開來,紫色電光從指尖流洩而出,在空氣中蠢蠢欲動,毫不留情地擊碎那些黑色粒子。凱恩低嘖,解除綠色狂風對觸的箝制,試圖挽救殘餘的黑球並送回身畔。

敵不過綠色狂風的掃蕩,原先自由奔流的紫色電光陡然減弱,只剩下環繞在觸身上的幾許微弱電氣。他失去重心踉蹌半步,黑色粒子在空氣中游離,重新聚成一顆顆黑球,順從地飄回觸體內。

凱恩看著黑球的動向,捏緊了拳頭。沈痛地面向觸。

「……你太勉強自己了。這樣只會加速你被——」後面的話語被觸打斷。

「有種你就追上來把剩下的契約給奪回去。」觸擦去唇角的血漬,狂妄一笑,向後跳躍、展開背後的黑色羽翼。

但凱恩沒有追上去。只是凝視著觸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裡。

「恕我來遲。」

凱恩背後響起一把冷靜而不帶感情的男聲。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一位身形較矮、穿著跟凱恩相似的男子無聲無息地現身。什麼時候出現的?

「你剛才做得很好,衛。」凱恩漫不經心地輕笑。

衛瞥了我一眼,「……倘若方才沒有那位小姐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也無法使用時戒。你該感謝的是她。」

「也是。」凱恩直視著我,在光線下略暗的藍眸很是真誠,「謝謝妳,
最後妳還是選擇協助我呢。」

「才、才不是!這裡是我家啊!總不能放任你們繼續破壞我家吧。」

凱恩眨眨眼睛,似乎欲言又止,他最後將話鋒一轉,「這位是衛,他會負責復原這一切。」

衛微頷首,對著凱恩發言:「要是被勿視大人知道,你可有得受了。」

凱恩輕笑,「你不說、我不說,誰會曉得?反正觸在殺了我之前是不會去攻擊上界的。要是他能改變心意就好了,畢竟我們已經失去一個同伴了。」

「……但他只是輔助。」

「『我們』都只是輔助。」凱恩輕聲強調著,「對主子來說,我們是隨時可以替換的棋子。正因為如此,每一位同伴才更顯得可貴不是嗎?」他的氣勢漸弱,「……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食也好、觸也好,沒有人是該被輕易取代的。」

衛嘆了口氣,「……勿視大人會生氣的。」

「他向來如此,我早就習慣了。」凱恩微笑。

「我說的不單指放走觸一事,還有她。」

凱恩的表情顯示他對此毫不在意,但我感覺出他有點緊張。

「我知道,我會處理的。」

我聽不懂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食?視?……攻擊凱恩的觸也是他們的同伴?最後提到的她又是……?

「好了,現在輪到妳了。」凱恩環視周遭,「衛清理環境時我們最好迴避,有其他房間嗎?」

我嘆了口氣。對於他這麼輕易就把我的沉默視為妥協感到無奈。

「……有是有。」我語帶躊躇,注意到一旁的衛在等我們,只好僵硬地點頭,「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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