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原本以為要八天後韻兒才會醒來,沒想到今天竟然和她的精神體見上了面。即使是狐形且無法言語,但對隨予來說每分每秒都彌足珍貴。窩著時能揉抱到對方的實體,韻兒卻無法感受到自己的體溫。使得那份滿足有了缺憾。

只剩下五天而已。很快的。浸潤在紅月光芒中的韻兒看起來就像童話中的睡美人一樣。

房間一角雖然堆滿了橙橘,但仍空曠得令人覺得冰冷。懷著上次找到果園的期待,也許能再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逗韻兒開心,隨予再度走下塔。

憶世總是給人一股下午透明暈黃的慵懶感,時間猶如凝脂般凍結在此刻,擷憶使們來來去去,神情一派從容閒逸。

時間從來不會催趕他們。即使憶世仍然會有白天和黑夜,他們也不會為了完成工作而徹夜加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規律。憶世是沒有曆法的,月亮盈缺取代了精密的曆法公式。他們的年齡是以完成了多少案件為單位計算。

隨予沒想到十字修道院以外的區域這麼有趣,甚至比房內的電腦更吸引他的注意力。以往他只是閒晃而過,甚少停下腳步留意兩旁的景色。矗立在修道院外圍的無數尖塔才是他的冒險範圍。尖塔內除了資料外還儲放了許多用途不明的器具,隨予的目標是弄懂那些器物的作用,但沒有半個人願意回答他的喋喋提問。

他這次沿著反方向走,憶世的環形廣場按照八個方位分畫出界線,每一區的照明設施和植栽造景都相去不遠。但這次他卻在前方發現了一座湖泊。蔚藍如天,半徑約莫兩百公尺,尚能看見湖對岸的景色。

一名婦人坐在湖岸雅座,桌上撐著把洋傘,還有成套的下午茶點心。隨予跳上椅子,好奇地直望著湖中央。

「那是天鵝嗎?」

「沒看過天鵝,也吃過天鵝肉。」婦人啜了口紅茶,「孩子,讓我來說個故事吧。」

隨予抱膝將身軀縮在白椅上,專心聆聽著婦人催眠的聲音。

「俗話說得好,貧賤夫妻百事哀,大難臨頭各自飛。」

「妳好像用錯成語了……」

「不,這樣才萌。」婦人百般嚴肅地指正,接著繼續被打斷的故事,「從前從前,有一對恩愛的白天鵝,他們鎮日廝守,就連覓食、休息都不離彼此半步。某天,突然有十二隻白天鵝飛來,說要加入他們,這天鵝夫妻感到相當惶恐,表面上雖然點頭了,但是始終不敢加入他們。」

「然後呢?」

「孩子,真金不怕火煉,天鵝明明是白的,為什麼會有『鵝黃色』這個形容詞呢?」

「對耶,為什麼是鵝黃色?」

婦人的聲音毫無抑揚頓挫,就像在背誦食譜般,「真相只有一個——公天鵝擔心母天鵝認不出自己,把自己全身上下每根羽毛都染成黃色。心想這樣就不會跟其他天鵝搞錯了。」

「原來如此!好聰明的作法!」

「你知道天鵝是怎麼死的嗎?笨死的。你連天鵝都不如。這樣怎麼會是聰明?」

咦?她是在拐著彎罵他笨嗎?

「母天鵝根本不承認這隻陌生的黃天鵝是自己的伴侶,仍然守在公天鵝離去的湖岸,對其他天鵝的邀約不屑一顧。母天鵝堅信公天鵝一定會回來找她,結果隔天她就被虎視眈眈的獵人給捉走了。」

「啊,好可憐,獵人好壞。」隨予想像著那畫面,忍不住覺得胸口揪痛。

「所以鵝黃色,就是一種笨到極點的顏色。」

顏色還有笨跟聰明之分嗎?

「公天鵝最後怎麼樣了?真的沒有黃色的天鵝嗎?」

「黃天鵝最後都積鬱而死了,因為他們無法忍受同儕的排擠。天鵝是很怕寂寞的。」

……那不是兔子嗎。

「好了,故事說完了。」婦人淡淡地瞥向隨予,「小費請隨意。」

原來要收費的嗎?

隨予乖乖掏出隨身攜帶的摺紙,看著遠方的天鵝,靈機一動便摺出了白色的天鵝。

「你這孩子手還真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能嫁了、能嫁了。那我就收下了。以後有空多來陪陪我吧。」

這個亂用成語的婦人怪歸怪,其實人還蠻親切的呢。隨予記下了這片湖泊的位置,下次可以帶韻兒一起來找她。

隨予回到緋之塔,靠在床畔跟韻兒說了這個奇怪的故事。介於寓言和童話之間,可信度也不高。但隨予一直掛念著結局。

「公天鵝好可憐哦,他只是不想被伴侶遺忘而已。認不出公天鵝而死的母天鵝也好可憐,他們明明很相愛的。」

害怕不能得到對方的信任與喜歡而改變自己,想讓自己更加突出、優秀、美好;因為太過喜歡這個人而無法接受他的改變,守著過去舊有的形象,走不出回憶。

其實不管是那一方都沒有錯。

隨予下意識地摺起紙來,星星、月亮、狐狸……最後抽出黃色色紙摺出兩隻黃色天鵝。

「糟糕、好像摺太多了……」

隨予苦笑。桌子沒有多餘的空位可以擺放杯盤了。他收了一些放在櫃子上,總算清出一半的空位。兩隻黃天鵝被擺在星星和月亮中間,狐狸和看起來像鹿的麒麟坐在邊緣眺望著。

隨予也想改變自己。想成為成熟得足以容納韻兒的過去、未來和現在的人。他不想再被月或Lym當成小孩子。

「韻兒,我這樣會不會太急躁了呢?」

隨予想前進卻又感到困惑。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韻兒的精神體出現在身邊,隨予向她一笑,抱著她進入了柔軟的夢鄉。

有意識以來,這是隨予第一次如此渴望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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