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鄉

有別於緋之塔，憶世的黑夜降臨時，那高掛於空的是皎白的月。緋月是帶著令人舒適的微暗光層。

在緋之塔待上一整天的隨予，出塔時甚至覺得夜晚亮得不可思議，尤其今晚還是滿月之夜。即使是沒有裝設路燈的小徑，也能清楚看見路面和道路兩旁的植物。

隨予想一整天待在韻兒身邊，可他畢竟只是普通人，會餓會渴，需要外出找些食物，以及備妥長久居住在塔上的物資。畢竟修道院距離這裡有一段路程，每天來回不如乾脆住塔上。

他走下螺旋狀的層層階梯，腦海浮現了17日那天，從白吟口中轉述的韻兒所說過的話。


『今天可以不要打嗎？我等等想去找隨予。』

『……咦，小哈，你身上有甜甜的味道？是什麼點心嗎？可以告訴我在哪買的嗎？我想拿去給隨予。』

『跟你說哦，隨予昨天說………』


對哦，他甚至不知道韻兒喜歡吃什麼。但韻兒卻連載跟白吟苦戰時，都還想著他的事。連隨予自己都覺得不對等。

他只想著玩而已。只要有趣就好了。沒有人告知他生活或人生目標要怎麼規劃才是正確。月要隨予自己去找、Lym乾脆放生他。雖然透過房內唯一一台電腦瞭解了許多外界資訊，但隨予對於「自我」的建立仍然沒有什麼概念。

認識韻兒和黑羽等人之後，隨予也開始思考這些問題。他想做什麼？想堅持什麼？可以放棄的是什麼？

天空漸露魚肚白，算起這是韻兒沉睡的第二天。隨予漫步在尖塔到修道院尖的平台廣場，眼角餘光瞥見路旁一大片橘色，他停下腳步。

奇怪，以前這裡有這麼一座果園嗎？小巧的園內種滿相同種類的果樹，從樹幹到枝椏、末梢葉片和纍纍果實，都像潑了漆般一片橙黃。雖然無法勾起食用欲望，但作為景觀植物而言，卻意外和憶世的氛圍十分契合。

簡易劃出分界的白色柵欄邊，有個男子正在汲水灌溉。

「大叔，早安。你在做什麼啊？」

「不要叫咱大叔。」隨予被男子白了一眼，「咱在正幫這些植物澆水啊，你這個游手好閒的小鬼。」

「大叔，如果你喜歡的女孩子生病了，你會怎麼做？」

「不要叫咱大叔，咱才二十五歲。」自爆年齡的男子繼續用一勺勺地灑水在土壤上，「傻子，生病了就想辦法治好她啊。」

「她會恢復健康的，只是要睡上好長一段時間。」隨予苦惱地問，「我想讓她在甦醒的第一瞬間就笑出來。」

男子從工具箱撈出麻布袋，遊走在果樹間的土壑，動作豪邁迅速地摘下果實扔進袋中。踅了一圈回來後，麻布袋已經沉甸甸地在地上拖垂著。隨予看著那驚人數量，有點擔心自己能不能搬回緋之塔。

「拿去吧，這可是咱最得意的創作。題名：『橙樹之橘』。」

隨予接過麻布袋，吃力地抱在懷中。麻布袋幾乎高達他的下巴，要不是在晴空世界中習得靈幻神化的能力，恐怕他連三秒都支撐不住。待會要再變幻為麒麟了……不然肯定爬不到塔頂就被這堆橘子給壓死。

「這好吃嗎？」

馬上遭到男子一記暴栗伺候。

「混帳，竟然將咱的創作比做食物！這可是藝術啊！」

……不能吃就對了。

「將這些藝術上呈給你心儀的女孩看，咱保證，她一定會開心得流下眼淚的。」

「我不想看到她哭，她只要露出笑容就好了。」

男子又白了隨予一眼，「這是咱高妙的比喻手法，反正她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拿回去吧。」

在那之後，隨予就再也沒有見過男子和這片奇異的橘色果園。大概是被人勒令停業了吧。隨予心想。

隨予抱著那一袋果實爬上緋之塔，窗外依然是那亙古不變的紅月。底下一片連他都感到陌生的異界風景。但是只要不跨出去就沒事了，Lym的個性不會允許在憶世內出現不安定的出入口。所以安全得很。

隨予檢視著房內的擺設，將麻布袋靠在牆角，不知道在哪鉤破了布袋一角，大量橘子從角落滾出，咚咚咚地四處滾動。隨予費了好大功夫才把橘子一一撿回，但破掉的麻布袋已經不能使用了，被他鋪在橘子山的下方。

望著手上的橙橘。心中淺淺地蕩漾開一股期待的情緒。韻兒看到這些奇怪的果實會很開心嗎？

韻兒陪伴在自己身邊時總是淡笑著。即使因為其他人事物而疲憊而痛苦著，但韻兒看見自己時無不露出笑容。

而隨予發覺自己確實想念那樣不求回報、恬淡如月般清晰明亮的唇角弧度。他從沒有這麼渴望看見誰的笑容過。

這也是隨予第一次主動想要取悅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