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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移墾過程、地名由來、歷史事件、人物誌、名勝古蹟、民俗特色和地方產業……天啊,還真多。一站一站跑吧。第一個要先去哪裡?」

用過早餐之後,蓼人把條目一項項用紅筆圈了起來,「八個項目中特別需要拍照的就是名勝古蹟跟民俗特色了,老師特別要求規定自己要入鏡。所以需要你們的協助。」

「所謂的協助就是幫你拍照?」

蓼人笑咪咪地把相機交給北風,「是啊,不然讓你們來幹麻呢?」

「一個人拍照,另外兩個人可以去玩嗎?」

「當然不行。你們是這樣要好的朋友,自當是不能拋下任何一人,對吧?」

蓼人回應,只見太陽眸底有著一樣的笑意。

「我還以為你們不是很希望回到滌樂鄉呢。」

「是不希望回到『滌樂鄉的綠本家領地』。」北風比劃著,那模樣十分逗趣,「這個市區是可以接受的安全範圍哦。」

「不管是不是安全範圍,既然你們來了,就陪我走訪一趟吧。反正造訪鄉內各處的名勝古蹟也是玩啊,不是嗎?」

北風頹然地把相機收進背包,陰雨表示同情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在短短五天之內從滌樂鄉的最東側遊覽到最西側,再搭火車到已經下雪的北側,然後前往南側||距離綠本家家城最遠的區域,同時也是蓼人原本的居住地。

行經西南側海邊的臨海寺時,恰好碰上了青林檎,說剛好到這一帶辦完事,便帶著她一起上路。

離開滌樂鄉已久,對於這裡的認識從年幼的親切記憶,漸漸被網路和書籍雜誌的介紹給取代。不僅沒有回到家鄉的安心感,反而有些疏離。許多鄉野間的建築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模樣。去年剛離開滌樂鄉的太陽三人,反而比他更像是本地人。

眾人搭乘著民宿老闆好心提供的休旅車,司機由北風擔任。來到這次古蹟巡訪的最後一站||南部的殉教者雕像墓園。蓼人特地將這裡設為最後一站也是有原因的,希望將過去逃避的回憶一次做個了結。

滌樂鄉南方的氣候夏暖冬乾,久未逢雨的草原呈現一片枯黃,夏日繁茂的樹林,到了冬季也凋萎枯零,只剩下乾巴巴的樹枝伸向天空。加上這裡平日人煙稀少,更顯得荒涼。

小時候,這裡是這樣的寂寥嗎?故居舊址也被漫漫的荒草覆蓋,只有些斷垣殘壁依稀能夠辨認。家人的遺體被尋獲後,按照習俗就地埋葬。基於種種私人因素數十年沒有回來,但家人的塚碑附近卻不生任何荒草,像是每年都會有人來此地掃墓一樣。心裡覺得不可思議,大概是父母的親戚好友吧。

買了些水果簡單地行禮祭拜,北風、太陽、陰雨和青林檎三人也在一旁觀看著。

青林檎壓低了音量向太陽詢問,「原來小蓼先生的雙親就是……」

太陽點了點頭,同時也用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蓼人跪在父母的墓前祈禱了一陣,接著起身,表情十分平靜。「好了,走吧。」

太陽點點頭,眾人上車。北風在喜樂鄉動輒飆到時速破百公里,沒想到這會兒開起車來倒是挺安分規矩。車輛平穩地在原野奔馳,輪後揚起一片沙塵。

「真不像你平常的風格。」坐在副駕駛座的陰雨淡然道。

北風哈哈笑了兩聲,「畢竟車子是別人的嘛,老闆待我們也不薄,弄壞了不好交待。」

如果是自己的車就可以隨便亂開了嗎?

「啊,看到了。前面那個巨大的彎月雕像就是了吧。」

青林檎向前探身,「啊、沒錯……就是那裡。車子停在彎月附近就好。再往前就是禁地了。沒有家主的同意,誰也不能進入。」

這片荒野的盡頭與大海相接,山崖邊矗立著一座聞名全島的雕像墓園。入口處是象徵「循月」的彎月型黑曜石柱,千百年在海風吹拂侵蝕下,花紋已經不復當年的精緻細膩。

「小蓼先生小時候住在這附近吧,有聽說過這個石像的故事嗎?」

「有印象,但沒有實際來過。家父與家母不太讓我自己出門。」

太陽挑眉,陰雨和北風也對看一眼,主動把話題扯開:「我記得這些石像是紀念第五紀元末被迫害的祭司而建造的吧?」

青林檎點點頭,「當時宗教分成兩派,循日和循月。埋葬於此地的是與現在宗教主流相背的循月派。雖然有雕像,前來祭祀的人卻不多。相關的文獻資料極少,也沒有人知道是誰何時建立的。」

蓼人拿出筆記本,在上頭抄抄寫寫著,「家主的意見呢?」

「他說不願干擾死者的沉眠。」

「……這麼說來,也等同於放任了。」

繞到彎月石柱的後方,以古語刻了些記述,依蓼人現在的程度讀懂的還不到一半。撫摸著那不斷重複出現的字眼,「這上面的『曰』字是指……?」

「第八紀元以前紋島上人人聞之色變的野獸,外型就像鳳凰一樣,通體橘紅,遠遠看去就像燃燒的火球一樣。現在比較為人所知的名字是『燏』。『曰』是舊稱。循月派和循日派對立的原因就是因為對『曰』的看法相背。」

「原來『曰』就是『燏』,上個世紀末就滅絕了吧。」

「聽說有人在寒冷的邶風山脈上撞見狀似火焰的巨鳥展翅鳴啼,說不定只是躲了起來,伺機行動呢。」

「地處偏僻、又禁止外人進入,會不會被殘黨作為集會場所呢?」

青林檎淺淺一笑,恭順地回應:「相信在家主大人的領域內,沒有人膽敢這樣踰矩的。」

「說得也是。」

蓼人在這附近繞了一圈,由於入口以鐵鍊層層封鎖著不能進入,只能在門口拍著墓園外觀。石碑上的內容也打算回去再將照片拿給古語相關科系的同學看看。

「怎麼了嗎?如果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提出,我會盡力解答的。」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在意。不覺得嗎?如果家主真的介意——」

「小蓼先生真是好眼力。」青林檎打斷了小蓼的話語,把玩著垂落肩頭的馬尾髮稍,抬眼一笑,「不過有時候,看得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喲。」

蓼人定定地看著青林檎,點了點頭,「……說得也是。謝謝妳的提醒。我會記得的。」

「你們在說什麼?」北風也繞了過來。

「跟小蓼先生感覺一見如故呢。難得碰上了對紋島歷史古蹟認真紀錄跟研究的學生。」

「只是因為報告罷了。」蓼人擺了擺手,「我想去另一邊看看。快點將這裡的紀錄做完,希望能在傍晚前回到民宿。」

遊歷歷史景點的報告終於告一段落,只剩下人物採訪部分。蓼人不僅神情輕鬆許多,還會跟著車上的廣播哼起幾句。腦海回想這幾天走訪的景點,對於滌樂鄉的發展始末也瞭解了不少。感覺這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了自己的故鄉。胸腔滿逸著說不出的滿足與充實。

太陽笑道:「瞧你開心的,不是還有沒做完的部份?」

「古蹟訪察在整個報告中的比重佔得很重,滌樂鄉的景點雖然不算多,但分佈極廣,而且多半位於地圖上沒有詳細記載的偏遠地區,本來擔心自己寫不完呢。幸虧有你們。」

「你要怎麼犒賞我這個司機啊?」

「好,回去請你們吃宵夜吧?」

驅車回到市區民宿,把資料略加整理過後,決定空出晚上的時間好好逛逛滌樂鄉熱鬧的市區中心。這裡和喜樂鄉一樣,到了夜晚搖身一變為不夜城,小攤販四處林立,商品琳瑯滿目,食物飾品服裝應有盡有。

「你們不冷嗎?」

青林檎納悶地看著他們人手一枝青綠色的冰棒,對比周遭擦肩而過的人群身上那些圍巾風衣,顯得十分不合時節。北風理直氣壯地啃了口冰,「冬天就是要吃冰才過癮啊。」

「奇怪,為什麼我的冰融得特別快?」蓼人手忙腳亂地舔著流下的汁液。

「誰教你走在太陽旁邊。沒看我跟小雨都跟他保持距離嗎?」

蓼人轉向太陽,瞬間和他對上視線,後者眨了眨金眸回以笑容。

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和他走得這麼近的?

街上發生火災為自己撐傘的那天?和陰雨、北風一起來搭救自己的那天?還是偶然在屋頂上受邀留下來聽他彈吉他的那天?確切答案已經無從得知了。因為太陽自然而然散發的溫暖熱度,不管他怎麼努力挽救,還是無法阻止冰棒融化下去。就像《北風與太陽》那個童話一樣,太陽不需要特別做任何事情,只是靜靜站在一旁,就可以憑藉自身的光與熱改變許多事物。

包括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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