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把學生證推到蓼人面前,物歸原主。蓼人想起剛才的事,仍不確定是自己不慎掉了學生證,還是另有其他緣故?但她向來將學生證收在錢包裡,不可能無端掉落在地上讓人撿去。

「為什麼剛才喊我學長?」

「你是想說,怎麼看我都比你還要年長?」太陽側頭。

蓼人被他這樣調侃,一時語塞,心裡知道那是氣質使然。太陽身上有股渾然天成的領袖魅力,人如其名,站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太陽照拂般,明亮溫暖而且無所遁逃。

其他兩人,北風身上帶著亦正亦邪的氣息,陰雨則是穩重冷靜,即使方才掀了自己衣服也不見情緒起伏,是這年紀少有的內斂,抑或者說悶騷。

蓼人搖頭,「除非你也就讀紋日學園,不然別這樣喊我,怪不自在的。」

「原來是介意這個。」太陽燦爛一笑,「我們三人今年九月剛轉到紋日學園大學部就讀,現在還是一年級,輩份來說,確實應該喊你一聲學長。吶?」

他向北風跟陰雨點頭示意,後兩人立刻會意過來,跟著喊道:

「小蓼學長。」

「……學長。」

這三個人竟然一搭一唱的,蓼人被他們喊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還是喊我小蓼吧。」

不過這麼說來,連上課都有機會碰見他們……這讓蓼人的胃隱隱抽痛起來。萬一在學校被突襲掀衣服,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同學之間不知道會傳得多難聽,只能多加留意了。蓼人按額繼續解說:

「既然你們是縷姐的熟人,我便也直接省略客套話了。原先這間公寓就只出租給女學生的,我誤打誤撞下成了唯一的例外。另外三個女房客在縷姐的說詞下也接受這個事實。如今是還有空房,先前聽著縷姐說你們三個是孩子,應該還算好照料,沒想到是這樣的年紀……可能不是那麼容易讓你們入住。」

「那有什麼難的?一起住在你那間不就得了?」分不清北風笑嘻嘻的詢問究竟有幾分認真。

蓼人斬釘截鐵:「我拒絕。」

「只要說服她們就好了嗎?」太陽往後靠著沙發,嘴角噙著淡笑。

眼前這三人的容貌都算是中上,在學校裡面應該不乏女孩子暗戀追求。他覺得胃更痛了。

「……有縷姐的親筆信在,只要你們保證不會對她們亂來就好。」

「放心吧,我們的目標只有你而已。」

「……還真是感謝三位的厚愛。」蓼人心思一轉,想確認他們對縷人留下訊息的事情瞭解多少。「你們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於看我的背?」

北風噗哧一笑,「你還想裝傻嗎?」

「縷姐在你身上留下了記號吧,你不可能不知道細節。」

跟方才相較,此刻的蓼人已經找回理智,也恢復冷靜,「就算我清楚細節,要是你們堅持用這樣無禮的態度脫我衣服,我也不可能會將她留下來的訊息告訴你們。」

實際上連他都不知道縷人到底用什麼方法、寫了什麼。那天將上衣褪去後,只感覺背脊傳來燒灼般的刺痛,尚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結束。似乎是些字句。但照鏡子時背脊卻光滑無異。

太陽點了點頭,「所以你希望我們怎麼做?」

「……沒辦法。我也不清楚。縷姐把訊息留下後就走了。只有吩咐我把關。」

陰雨直瞅著他,「任何提示也沒有?」

——我會在你身上留下暗號,只有真心待你好的人才能看見。

蓼人搖頭,把縷人說得這番話留在心底。「沒有。」

這話如果說出去了,他們一定會百般討好自己;他不要這樣,他不過是受縷人之托安頓好他們。其他多餘的、伴隨而來的情感羈絆他並不需要。

「我不知道,也許只有白天出現、也許只有晚上出現。你們自己看著辦。我知道你們很想知道縷姐留下的訊息,但我醜話先說再前頭,別想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縷姐也不會希望你們這麼做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請你們自重。」

蓼人這話說得很輕,彷彿在議論天氣般自然,不帶苛責或訓人的意思。撇開他們剛才表現出的強烈企圖心,再怎麼說也是縷人委託他招待的客人,現在將關係弄差了,也不好跟縷人交待。況且還要共同住在同一屋簷下好一段時日,實在不想每次見面都是一片尷尬氣氛。

「這下該怎麼辦呢?你又不許我們掀衣服。」

北風托頰嘀咕著,但似乎並不是真的這麼煩惱。

太陽又是那樣燦爛的笑容,蓼人才覺得在哪邊看過,立刻想起這跟縷人拐自己答應她的囑託時,是如出一轍的奸詐。「小蓼也說了,只要在『他喜歡』、『不是強迫他』的場合就可以了吧?洗澡或是睡覺這些時刻,只要別讓他察覺我們的存在就好了。」

……喂,警察先生,這裡有三個現行犯啊。

窗戶是已經有鐵窗了,但一定要再多加安裝幾道門鎖不可。他不想好夢正眠時遭人夜襲……而且還是個男的。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不怕他提前有了防範嗎?

蓼人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好了,現在來分配住房吧。每層樓各有兩間房間,二樓西側那間我住了;三樓則是兩間都還空著。另外三位女性分別住在四樓跟五樓。容我提醒一句,為了避免惹事或引人爭議,請盡量少走到四樓與五樓。」

北風舉手,「啊,這樣的話,二樓那間我要了。」

「……阿風。」陰雨望了過去。

北風眨眼回望,慢了一拍回應,「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小雨不想贏嗎?」

「輸贏倒是其次,我不想因為這次的事件壞了大家的感情。」太陽拍了拍陰雨,看向蓼人,「我跟小雨就住三樓吧。辛苦小蓼你跟阿風住在同一層樓了。那傢伙不太安分。」

陰雨望著北風,後者不以為然地回以淺笑。蓼人將這些互動看在眼底,總覺得說不上的微妙。「那麼房間分配就這樣定了。待會我會待你們上去看看房間,順便把鑰匙卡給你們。沒有我的允許,嚴禁私下拷貝鑰匙卡。」

三人對此毫無異議。眼看茶也將涼了,蓼人啜飲一口,冷風又從尚留一隙的窗戶吹進,不禁打了個冷顫,他起身將窗戶拉上。

「小蓼怕冷嗎?」

「當然怕,今天寒流來襲呢,縱然是白天室溫也幾乎要下探零度……」

太陽探身握住蓼人的手,果然十分冰涼。垂眼輕啟唇:

「——日紋暖符,為我捎來暖意。」

蜂蜜色的點點熒光自太陽掌心凝結,融入蓼人體內,暖意擴散至四肢百骸,不消片刻身子立即溫暖了起來。蓼人詫異地看著這一連串的過程。

「……紋符?……你會使用暖符?」

「我們是紋主哦。」太陽鬆手,暖暖一笑,撥開瀏海露出平時刻意隱藏的紋主印記。也向北風和陰雨點點頭。視線在北風身上停了一下。但北風沒有任何反應,掛著笑容把玩茶杯。

隱隱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交會的蓼人感到不解,更多的是遲疑。

「紋主?你這玩笑也未免開過頭了。那不是很久以前的神話傳說嗎?」

蓼人對「紋符」只有粗淺的認識,聽說在第七紀元以前,無論是誰都能隨意使用「紋」組合成「符」來進行治療、飛行或搬運等多重用途;更常見的是用以抵禦一種名為「曰」的強大外敵。

但是到了第七紀元末,隨著「曰」的敗退,「紋符」的實用性也急速消失,只剩下祝福作用;更甚者說是分類編號也不為過。每個紋島居民年滿八歲時,會到祭壇接受紋符的洗禮。除了紋主以外,每個居民只能使用自身的編號紋符。

……而紋主,也早已成為傳說般的奇幻存在。

北風回應:「如今紋島上的紋主數量少之又少,又多半隱居避世。你會不知道也是當然的。」

「所以我該改口用敬語稱呼你們嗎?」畢竟紋主是那樣高貴又強大的存在。由於能夠操縱巨大力量,讓他們的地位幾乎媲美人間神祇。甚至連中央皇室都要敬他們三分。

「如果你不介意被我們以學長稱呼那樣怪異的畫面的話……請便。」

蓼人明白了。

「既然你說多半隱居避世,那你們現在怎麼又會聚在這裡?」

「當然是為了縷。」太陽豎起食指微微一笑,「接下來就勞煩小蓼幫我們一同保密了。如果讓有心人士得知了,無論大眾是否相信紋主的存在,當地顏彩貴族得到消息後,都勢必會派人追查。既然縷如此器重你,想來你一定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吧。」

被他這樣捧,蓼人聳聳肩,不置可否,「說了對我也沒有好處。」

本來就沒打算與他們牽連太深,知道的越多恐怕越難脫身。況且聽他的描述,治理各鄉的本家——顏彩貴族仍然對紋主頗感興趣。這點跟他看過的歷史故事不謀而合。然而他記得現今顏彩貴族已經和中央皇室簽訂條約,不能再恣意利用紋主的力量作戰。看來這其中果然還是有些蹊蹺。

不過這對於身為大學生,一直以來只跟書本社團打工打交道的他而言,實在太遙遠。也不願深思。

太陽仔細地觀察著蓼人,沉吟道,「嗯……怪不得縷姐會選擇你。所屬紋符是『人紋伶符』。隸屬人紋的人在人際交往上確實都蠻吃香。伶俐的伶,果真是個好字。」

蓼人頓住,臉上閃過一絲微妙,「你怎麼知道我是『伶』符?」

這件事只有家人才知道,縱然每個土生土長的島民都擁有紋符,卻也不是什麼熱門公開話題。更遑論這三個今天初次見面的人從他人口中知曉的可能性。所以只是巧合吧?也許他們在來這裡之前已經先去調閱過祭壇的資料。從他們的言談和方才的舉止中確實感覺出他們不凡的身份地位,想要查清像他這樣一介平民的個人資料想必不是什麼困難。

「紋主可以讀取每個人身上的紋符,不過在和平的第八紀元沒有多大用途就是了。」太陽看得出他的懷疑,也聳肩一笑,「信不信由你。」

蓼人點了點頭,也不打算多加過問。

茶會算是告一段落,時間也接近傍晚。蓼人領著三人在附近認識環境,接著便上樓取了鑰匙卡一一分配給他們。再三叮囑些縷人訂下的規則後,也讓他們各自領了一盆盆栽回房。太陽選了向日葵、北風劍蘭、陰雨則是牽牛花。似乎已經很習慣縷人這個規定。

而當他問起三人與縷人相識的過程時,話題總是被太陽跟北風很有技巧性地轉移,幾次後也就放棄了。三人來時也沒有攜帶行李,說是託了郵局寄送,明天早上就能收到。上樓跟另外三個女房客知會過,而她們對於縷姐的親自委託的安待跟照顧也沒有太多意見——看來是把那三人也當成像蓼人一樣好相處的姊妹淘了。

揉了揉額,大學二年級的生活才剛開始沒多久,蓼人卻已經開始奢望期末寒假的到來了。拿了零錢包跟公車卡出門,準備去超市添購食材。下廚對他而言也不失為一種紓壓的方式。既然有新房客入住,在談過那番話後似乎也安分守己不少,就為他們做些飯菜表示歡迎吧。

雙手拎著沉甸甸的食材,先放進交誼廳的冰箱後,這才步上二樓西側的房室,鑰匙卡對著感應器一嗶,將門推開。他卻楞了三秒。

「……抱歉,我走錯房間了。」

蓼人揉眼確認三次房號後,再度把門打開。

不是自己的幻覺也不是做夢。北風正在玩電視遊樂器,陰雨抱著書在桌旁翻閱。太陽一臉悠哉地揮手打招呼,「唷!歡迎回來。你沒走錯房間啊。」

「……你們、怎麼進來的……」

「你是說這個嗎?」

太陽手上拿著和他手上一模一樣的鑰匙卡。蓼人瞪大眼。

「你怎麼會有我房間的鑰匙?!」

這場面也太有既視感。難不成剛才的學生證也是……

「小蓼說呢?」太陽眨眼微笑,「行李還沒送到,對電視節目也沒興趣,各自在房裡無聊得很,就一起過來等你回家了嘛。」

北風在床底下找到一箱零食,「啊、有餅乾呢,那我不客氣囉。」

陰雨默默看了北風一眼,「放回去。」

北風塞了一包洋芋片給陰雨,「想吃就說嘛,下面還有很多種口味。小蓼這麼大方,不會跟我們這些孩子計較一兩包零食吧?」

太陽輕拍拍蓼人的肩,淺淺一笑,「剛才說要準備晚餐、需要人手幫忙嗎?」

蓼人感覺自己額上的青筋爆跳著,深深吸了口氣,將帶上來的洗衣粉甩了出去。一人一包正好砸在臉上。

「少裝無辜了!你們這些沒禮貌的變態脫衣狂混帳!給我統統滾出去!今天晚餐給我自己看著辦!」

一夕之間,他竟然成了這三個紋主的廚子兼保母。對於「人事無常」這四個字在今天有了個徹底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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