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

顏妤的手掌在我面前晃動著,一臉不安。她轉頭徵求其他人的意見。

「你們想,她會不會是嚇傻了?一時之間果然很難反應過來吧?」

「這是當初說好的約定,可不能因為嚇到就決定反悔。」彥朗仍然是那態度,我這次又惹到他了?

文允揚跳出來緩和場面,「是啊,讓她花點時間接受事實吧。」

「花什麼時間?中區模擬考第一名還要花時間接受?這哪門子的道理啊!」蔣德也跳出來捅我一刀。

這些書友兼損友……不過也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我才能夠心無旁鶩地準備複習考試。一個人唸書是很寂寞的,沒有他們的吵吵鬧鬧的日子很難挨。

『這是獎勵。』

凱恩在我頰邊輕輕一吻,留下這句話後向後躍開,把空間留給我和好友們。我克制住回頭度他大喊的衝動。不管上界的禮儀怎麼樣,在下界這麼做很容易讓女孩子誤會的啊!這傢伙!存心把我的生活搞得更加混亂啊!

我撫著還留有太陽般溫暖氣息的左頰,旋身對等待已久的大家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露出自信的大大笑容。

「我才沒有嚇呆!倒是你們,趕快把臉洗一洗,過來讓我親一個吧!」

「噁心!」男生們率先跑走,欸,剛才是誰說要遵守約定的啊?只是想看我出糗吧?

顏妤和我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出聲。

「歲,真沒想到妳會是這種反應。突然開竅了啊?走,我們去吃東西慶祝一下吧!」

「不了,我和家人說好今天要聚餐。下次吧,我請妳吃薔薇派。」

我笑著婉拒,接著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腦海浮現的是她被黑霧蠶食鯨吞的模樣。觸沒有說謊,雖然當下的場面看起來十分可怕,但是送醫急救後,顏妤並沒有生命危險,輸個血、吊個點滴,保險起見又住院觀察兩三天後就出院了。

她回來的第一天,全班當場哭成一團。讓她這個病患站在臺上反而哭笑不得。

「妳能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

「你做得很好,衛。這次你總不能推辭了吧?」

「不,如果不是歲小姐即時以風之弓破除雅爾斯閣下的結界,我也無法施展時間結界。你這次該感謝的,一樣是她。」

這熟悉的對話令我莞爾。第一天晚上,衛趁我轉移觸的注意力時張開了結界,也是用同樣的口氣反駁凱恩的表彰。

「沒、有、錯!要是沒有小衛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耗盡自受傷以來便不斷蓄積的時元能量,妳、還有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店長的眼神依序掃過我和凱恩,我被她瞪得只好傻笑。習慣她那獵食者的蛇樣瞳孔後,會發現她其實是個喜歡照顧人的大姊姊,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正在替我檢查傷口,衛在表皮施了些巧計讓它看起來一如平常,但實際上遍布著被利刃割傷的創口。

「妳這笨孩子,徒手擊破雅爾斯的結界?天啊,這方法古今中外就只有妳想得出來吧!」

店長取來霆雨二度拜訪、為我和凱恩療傷時,被搶劫(?)勉為其難留下的一盆療雨,在肌膚上塗抹擦拭著。有點刺痛,但跟醒來後那種恨不得將雙手截肢的尖銳痛楚相較下,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我就知道妳會成為他的弱點。幸好小衛有跟我拿那些藥給妳吃,不然依妳凡人的破爛體質,早在破除結界的那瞬間就虛脫而死了,遑論還去幫凱恩擋下那一記攻擊。你們人類都這麼笨嗎?」

凱恩歉然地看著我,舉杯向我敬酒以示歉意。我又想起白天在學校那個表示獎勵的吻,不禁別過頭。

我舉起橘子汽水回敬,「我還活著,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不是嗎?道歉的話,等到我死了再說吧。」

今天Starry Snake公休,所以我們才得以聚在這裡暢聊,不用擔心營業時間的問題。

總覺得已經好久沒有回來這裡了。被觸綁架走的那段時間,我努力排除「要是自己死了怎麼辦?」「家人、同學會怎麼想?」「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寫作、日記、網誌……」這些想法,當然也包括了和店長的約定。

三個月後,要是我能獨立找到這間店,就讓我在這裡打工。沒問題的,凱恩這幾次帶我過來,我已經將路線牢牢記住了。

克銀趴在吧臺。我多看了他兩眼,嗯,有帶著手套。所以現在的克銀是弱勢的克銀。說實話,我比較欣賞沒有戴上手套的強勢客銀。能和店長這樣旗鼓相當地共事共處,全國找不到第二人了吧。

「店長,今天應該算有薪假吧?」

「公休就是公休,又沒有人要你來上班。」店長愜意地喝光杯中的雞尾酒,「再來一杯!」

「我要辭職。」說完還真的就要把手套脫下。

「『金色天鵝』你不想要了嗎?全世界總共兩雙而已哦,一雙隨著維多利亞女王逝世而下葬,另一雙明天到貨,你要辭職的話我不會擋你,不要後悔就好。」店長颯爽地向後方的克銀投以微笑。「都來了,就順便盡個義務嘛。這裡只有你會調酒啊。」

克銀嘆了口氣,伸手撈了一只晶亮玻璃杯,熟練地從背後酒架一一取下調酒用的種類。

「義務這二字,我擔當不起呢。」

#

回程的路上,已經將近黃昏。

被觸綁架一事彷彿昨天才剛發生而已,實際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現在是寒輔的最後一天,下禮拜就要迎接開學了。比其他同學多上了這麼多天的課,早就對「開學」二字麻痺。反正也沒有寒假作業,根本沒有什麼好不安或擔心的。

我坐在風團上,享受著冬日薄暮時分特有的氛圍和寒風。今天穿得特別保暖,因為入夜後又要迎接一波寒流。

觸後來怎麼樣了?他們一直不肯告訴我。只願意透漏「他並沒有死」這個訊息。

跟觸對話過後(意外是個多話的人呢),我知道凱恩有事情在瞞我。既然凱恩承諾會保護我們,那他撒這個謊的用意是什麼?

「就像觸所說的,我確實是在利用妳。為什麼妳要接受呢?」

「因為你希望我接受……不是嗎?我拒絕了,會讓你感到困擾的吧。第一次有人說他需要我。」

我莫名地感到好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覺得被人需要的感覺是如此充實。

這是我第一次憑著自己的意志,堅持做到底的緣故吧。沒有來自父母的期待、來自師長的壓力、來自同儕的競爭。

全心全意,就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而已。人生這麼漫長,遇到的抉擇多不勝數。有人尋求他人意見、有人交給上天擇定;有人一遇到阻礙就立刻放棄、有人一發現有更好的路就跳槽。

決定後就堅持做到底,不管旁人意見輿論,專心看著眼前的道路前進。我想成為這樣的人。

「如此,執著於一件事情。」

就像時下許多人一樣,我的夢想是成為作家,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圖文並茂,好替自己的小說繪製封面。

這種夢想很平凡,搭配上一個文筆平凡、家庭背景平凡、個性平凡、長相平凡的人,就更顯得毫無特色。

但我仍會為這份平凡而感到滿足。如果我的人生,就這樣平凡地度過,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就算將來無法將自己的諾言兌現,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我也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驕傲。

凱恩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執著?」

「沒錯,執著和你們的相遇不是夢境、執著要幫助你們對抗觸……人生能夠執著這麼一回,我很滿足。」

說到最後,我落寞地笑了。只有這個,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的。

執著於,希望你們能夠留下的祈願。

這陣子以來,我漸漸能夠坦率地向他們表達出意見——至少不會一味地否認突生的曖昧情感。

至於現在的我,能夠百分之百確定一件事情。但是究竟從何時開始的,這點連每天寫日記的我都找不出答案來。

就是因為人心莫測,才會有這麼多的痛苦悲傷。等待的過程固然難受,猜測彼此心思更是令人備受煎熬的一環。

凱恩的想法為何?我不想去從旁推敲,也不想一味地臆測——等待。這是我從很久以前就培養起的習慣。

直到連自己都忘了過去心動的瞬間、忘了曾經落下的眼淚。或許膽小的我,就能夠大聲地詢問對方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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