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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桃景松老師頹然倒地,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殺死他了?」

凱恩搖搖頭,平靜的表情顯示出對這個狀況見早已習慣。

「回收契約就是這麼一回事。迎接他死亡的那一刻,將他的靈魂和過去的點點滴滴回收,帶回上界。」

這死神般的行為讓我大為震驚。我暗自設想過許多情況,卻沒想過場面會如此駭人。過去曾經教導我自然學科的桃景松老師,就這麼……在我面前……喪失生命……

「有一點希望妳能明白,他的死亡乃屬於自然現象,他已經罹患腎臟癌一年半了。凡是跟我們簽約的人類,死後靈魂和記憶由我們接收;其餘一般人類死後由所謂的冥界接收,這是兩邊統治者談好的方式。」

凱恩推著我走向輔導老師休息室旁邊的窄廊,沒多久就有學生尖叫著發現桃景松老師的遺體。休息室內其他的老師慌張而強作鎮定地迅速分工,驅散圍觀的學生、並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一個活生生的人、前一刻還跟我打招呼、下一秒卻……

「醒醒,歲。醒一醒。」

凱恩呼喚在耳邊響起,挾著一陣輕風柔和撫觸著我的肌膚。好溫暖。和剛才引領我找到契約氣息的春風是同一陣。凱恩在幫我穩住情緒。我不喜歡別人擅自碰觸我的身體或心情,但凱恩的接觸卻像太陽般和煦自然。他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紊亂地呼吸著,感覺胸腔的空氣不斷被抽走。凱恩攙扶著我,讓我靠著牆壁坐下。

他一臉自責,「我很抱歉,讓妳直接目睹這個場面。」

我握緊他的手臂,呼吸總算漸漸地平順下來。

「我……好奇怪……我哭不出來……這種時候要哭才對吧?再怎麼說……他也教過我一年的書……」

話語破碎而不完整,要是能更加堅強就好了。喉間哽咽著,淚意匯聚,我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越說越覺得自己好沒用……

他突然靠得很近,下巴抵著我的頭,一隻手臂被我緊緊揪著,另一隻手撐住牆壁。這算是……在安慰我嗎……?

「不可以哭哦,我會很傷腦筋的。因為我最不擅長安慰哭泣的人了。」

……哪有人叫別人不能哭的。不是都說哭一哭有助於釋放壓力嗎?

我被他這種口氣給逗得哭笑不得。一把推開了他。原先眼眶所累積的酸澀也在瞬間揮發。

「要是我硬要哭呢?」

「那我以後都會想辦法讓妳笑。不相信的話,我們也可以再來發一次誓--」他說著說著就要抽出風刃。

「不要這麼愛發誓啊!」我無力地呻吟著。

凱恩凝視著我,溫柔地笑了。他的笑令我不自在,不自覺地想起了另一個人。

為什麼要對我約定這種事?

「想退出的話隨時都可以。每一次回收契約即象徵一個人死去。接下來的日子中,這樣的場面只會更多不會減少。我不--」

我打斷他。「我知道……你不想勉強我……」氣管因過度呼吸而乾澀難受,「但我想繼續……看下去……」

「妳的老師現在在這裡。安全地受到保護。由於還是有可能被觸拉扯牽引,我晚點會先將它送去安全處保管。」

凱恩攤開掌中的黑球--不,現在是玻璃珠了。黑得發亮,中心綻放著淺蒼色光芒。看得見一個人影蜷曲在其中。彷彿回到母親懷胎十月的肚子中,胎兒的姿勢。

「你們之後會怎麼處理?」

「這本來是秘密的,不能說出去哦。」凱恩食指抵住唇,示意保密,「他們會被帶到樂園,繼承著這份記憶重新展開生活。沒有為什麼,打從非禮機關創始後就一直遵循著這個規定。」

「我能知道,老師他生前許下的願望是什麼嗎?」

凱恩苦笑,「抱歉,這就無法透露了。也許妳之後會有機會親自去問他。」

「之後……?」

「啊。不。當我多嘴了。」

「剛才你說不希望我簽約,是因為我會死嗎?」

「不,是更自私的理由。」凱恩坦然地看著我,「我只是不想親手回收朋友的契約。不管告訴自己多少次,這是契約的一環,但我仍覺得自己比起天使更像是死神,為了收割人類的生命而來。」

注意到他話中的用詞,「朋友」,我對他而言已經是「朋友」了。

「現在妳知道了,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天使。我們不帶給人類任何福音喜樂,我們的出現就意味著死亡和離去。」

「但你救了我。」我扯住他的襟口,越說大越大聲。「昨晚你大喊趴下、救了我一命。」

我不想看到他這樣自嘲的模樣。當我的朋友因為考不好或是其他事情而低落時,我好想像彥朗一樣逗大家笑。

但我辦不到。我愛記恨、開不起玩笑、容易把事情當真又愛發脾氣……不會有人因為我的存在而笑的。家人也好,同學也好,老師也好,甚至是凱恩他們也一樣。如果我不努力念書、得到好成績的話,就連待在大家身邊的理由都沒有了。

我的存在意義……好希望我能夠幫上大家的忙。在爺爺出車禍宣告半身不遂的那天、在發現母親離家出走的空盪早晨,發現自己原來什麼都辦不到,什麼也阻止、挽回不了。

「誰說你們不是天使!我說是就是!你剛才幫助我掌握視感能力、也讓我鎮定下來,還長得這麼帥,你有哪一點不像天使了?」

我豁出去似地大喊完,才發現凱恩直愣愣地看著我。什麼啊?我難得鼓起勇氣說了這些話,他的反應竟然是這樣?

「還看、看什麼看,還說我呢,你也一樣,如果當我是『朋友』,就給我笑啊。」

凱恩回神後,開始哈哈大笑。「嚇了我一大跳。完全判若兩人呢。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妳吧?」

「因為你那種模樣,很讓人不安啊……」

凱恩不太自然地笑著,「讓妳擔心了。」

將自己的情緒一股腦兒宣洩出來後,我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但見凱恩已經擺脫陰霾,我也平靜了下來。

走廊已經架起封鎖線,開始有警車出入校園。即使桃景松老師生前的健檢報告指出病況不樂觀,警方基於有人報案,還是帶走幾個目擊證人做筆錄。我和凱恩躲在窄廊,直到人聲逐漸平息。

午休鐘響,我和凱恩從另一個方向溜回教室,我不用刻意假裝,臉色就已經十分蒼白難看。回到座位上趴下假寐。

感覺到凱恩再度離開身邊,我回想剛才使用視感能力的感覺,向外伸展意識,模糊地「看見」一陣微風盤旋在輔導室的方向。

『你們跟神約定好獲得生命、實現願望,盡力活過一回,死後便能安然回到祂的懷抱。』

凱恩的聲音清楚傳進腦海,久久縈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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